作者:顏娟英(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由於家庭經濟因素,1927年夏天,林玉山結束留學的日子,回到嘉義經營裱畫店。同年十月第一回臺灣美術展覽會,分為西洋畫部與東洋畫部,入選東洋畫部的臺灣畫家包括林玉山在內只有三位,年紀都在二十歲左右。嘉義的士紳們特地舉行酒席,為入選的陳澄波與林玉山祝賀。前者當時業已兩次入選東京帝展,聲譽鵲起。嘉義的仕紳引以為榮,年輕的學子則紛紛拾起畫筆,效法他們。
臺展舉辦成功,提高了畫家的社會形象;在沒有美術學校的臺灣,對於以美術創作為志業的青年而言,入選臺展,正有如取得文憑或執照一般。也因為美術展覽會是每年一次的競爭大賽,只有持續參加臺展,才能繼續獲得社會的認可,而且,參加展覽也是畫家彼此競技學習的機會。
林玉山入選首回臺展的兩幅畫作,《大南門》【圖1】與《水牛》【圖2】都是忠實於寫生的作品,這樣忠於客觀寫生,順境而生,也符合他溫和謹慎的生活態度。《大南門》原作已不存,速寫稿卻保留下來,兩者非常相近,尤其城牆外樹叢的光影變化表現的一致性,令人吃驚。事實上,大約在同一年,林玉山還有一件作品,也是用水墨來表現樹葉的量感與光線變化。畫中的房子與臺灣的不同,推測應該是在東京創作的。


另外一幅《水牛》則原作與草稿都已不存,但明顯地也是忠於寫生的作品,確實,作者曾提到這是他與陳澄波外出寫生的成果。有趣的是,新竹出身的詩人,臺灣日日新報的漢文版主筆,魏清德,特地為此作品寫了一首詩,配合作品照片發表【圖3】。詩的前半段是:「母牛子犢共歡娛,天性由來獸豈殊?」強調這幅畫中的母子親情,與人類沒有兩樣,並且用此來提醒世人,切莫忘記人倫。魏清德的詩作可以代表民間傳統的繪畫觀,用來勸誡醒世的畫才是有意義的畫。

林玉山在戰爭結束前卻未曾脫離嘉義的生活文化圈,並以臺展東洋畫部為每年主要的發表園地。但是他即便是留學期間,也還要為了維持家計,供養父母,繼續製作神佛繪畫及傳統書畫。在裱畫店內,他主要供應寺廟、道觀或家庭懸掛的神像、花鳥畫;此外,為了生活他也曾應書店或新聞雜誌社的委託,為傳統民間流行的故事書製作插畫。
另方面,嘉義地區自清末以來詩社林立,寫詩是讀書人的基本表徵,彼此互贈詩歌酬唱,更是風流。日治時期,來臺官吏延續漢學基礎,以寫詩與臺灣文人聯誼,更促進詩社的發展。待臺展開辦,地方文人雅士更提倡研究書畫,攜手推動地方文化的發展。年輕的林玉山由於入選臺展而獲得賞識,受邀加入詩社,學習漢文詩作,並以繪畫互相切磋。謙虛好學的林玉山充分利用他所能掌握的地方資源,組織讀書會,加入詩社,學習漢詩與北京話,同時也指導提攜當地有志於繪畫的創作者,組織數個畫會,定期在地方上發表。
嘉義這個沒有美術學校的小城市,竟然在1927-1943年間曾有過24位畫家入選臺灣美術展覽會,共14次特選的榮譽。然而,由上文觀之,便能了解到像是林玉山、陳澄波、以及另一位特殊的女性贊助者兼創作者張李德和(1893-1972),他們對於美術的學習經驗,一方面帶動了嘉義的藝術風氣,也同時見證了這段從傳統進入到現代化的過程,成為嘉義地方歷史中美麗的篇章。
本文內容摘錄自顏娟英,〈モダニティーと伝統——嘉義出身の三人の美術家の物語〉,收入東京文化財研究所美術部編,《日本における外来美術の受容に関する調査‧研究報告書》(東京:東京文化財研究所,2007),頁301-312。中文版內容經作者同意授權本站節錄刊登,文章著作權屬於作者。若需轉載、使用,煩請來信聯絡。
(責任編輯:楊淳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