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襲下避難的日常——《戰爭中的美術：二戰下臺灣的時局畫》第八章（節錄）

---

作者：黃琪惠（國立台灣大學藝術史博士）

---

　　出身臺北新莊的李石樵，1936 年從東京美術學校畢業後，過著每年往來臺灣、日本兩地的生活型態。他在臺中士紳的贊助下，上半年間為地主畫肖像，下半年則赴日為參展而準備畫作。李石樵 1933 年還在就讀美校的期間，就以〈林本源庭園〉入選過帝展，之後持續以寫實的女性人物畫入選，直到 1943年獲得新文展的免審查資格，是實力堅強的臺灣畫家。

　　1943年，李石樵因戰事日趨激烈而返臺，定居臺中，與家人團圓，同時也擔任「臺灣美術奉公會」理事。或許是因應職責，他藉由素描的專長，速寫戰時後方奉公運動的景觀，包括在報上為新竹州宣傳農村增產的報導專欄〈備戰的農村速寫〉（鬥ふ農村の點描）、宣傳奉公運動的〈街頭紙芝居〉與〈決戰常會〉等繪製插圖。

　　戰爭末期臺灣面臨美軍空襲的威脅，防空演習成為家家戶戶必要的生活訓練。1944 年李石樵在臺陽十週年招待展中，提出富時局色彩的〈兵之母〉（兵の母）、〈唱歌的小孩〉（歌ふ子供達，又名合唱）等作品參展。其中〈唱歌的小孩〉以寫實的孩童群像，表現在空襲下的後方生活仍要堅持希望的心情。李石樵出席一場與文藝人士座談會中，提出了他的創作意圖：

　　我從以前，就想以小孩為題材繪畫，卻未能實現。結果與今日時局結合而創作出來，這樣的情況，我自己也相當地困惑。因為此時局下的臺灣，已經有各式各樣的展覽會上出現直接描寫軍隊，或根據照片而創作作品，但我總覺得那樣的事，無法接受。最後，我所看到現實風景的一面，社會的一面如何與小孩們結合來描寫呢？到最後，由於時局是那樣逼迫緊張，我們一定要保持喜悅與希望，一直到最後關頭也必須抱持這樣的心情。因此最後發展成防空洞前唱歌的小孩。防空洞的意味非常的緊迫，可是在此前面小孩正唱歌。

　　空襲的壓力與物資缺乏的環境，使得李石樵無法自外於時局的現實面，因而純粹描寫孩子們的天真與稚氣。對於時下飯田實雄等創元美術協會畫家迎合時局而以模仿照片或描寫軍人的表現方式，讓學院訓練出身的李石樵感到無法接受，但如何真正地反映時局的生活面則令畫家頗費心思。

　　畫中描寫七位不同年齡的男女孩在防空洞前合唱的情景，由中央背著幼兒穿著卡其色上衣的小男孩拿著歌單領唱，後方的小孩與右邊的兩位女孩都認真開口合唱，前面戴軍帽的小孩以無辜的表情看著前方，地上蹲著的幼兒則天真地望著哥哥姐姐們。李石樵對每位小孩的動作與姿勢描繪細膩，彼此的互動與空間的表現，皆極其自然生動，反映戰爭時期躲空襲的生活經驗。相較於 1941 年〈前庭的孩童〉（庭先ノ子供達）也是類似描繪庭院中的三位孩童畫像，但並無表達明確的主題意識，〈唱歌的小孩〉這件作品表現戰時的後方生活，帶領觀者進入畫家營造的空間中，觀看孩子們的天真，以及體會在時局生活中傳達出逼迫與希望的雙重意涵。

　　李石樵從時局生活中取材，運用傳神的群像寫實技巧，嚴謹的構圖與逼真的人物描繪，獲得當時藝文人士的共鳴與讚賞。他藉由孩子們的世界傳達出在逼迫時局環境中仍對未來懷抱希望的企圖，引起不少文藝人士的共鳴，其中藝評者鷗汀生（大澤貞吉，1886-?）認為此作是：「在孩子們的世界中發現明朗的後方」。而作家張文環（1909-1978）看了這幅畫後說：

　　我希望臺灣的畫家儘可能多創作出像李石樵「唱歌的小孩」那樣的畫題。小孩集合在防空洞前唱歌的作品，悠閒之中隱藏著緊迫感於其背景。看畫的人無法具體地說出來，卻直覺地感受到。我希望能夠儘量描寫像那樣直接與生活結合的畫題。

　　作家兼聲樂家的呂赫若（1914-1950）則認為：

　　李石樵的「唱歌的小孩」（歌ふ子供達）。美術方面如何我不清楚，但一般說來藝術除了技巧與內容之外，需要附隨著畫家的人生哲學。若非如此，光是畫一朵花沒有什麼意思。雖然是因應時局的藝術，但是李先生別有獨到之處，他能掌握實際生活的情景並且具體地表現，感覺非常好。李先生的努力我覺得非常了不起。

　　李石樵在戰爭時期留下感動人心的藝術作品，〈唱歌的小孩〉也成為他寫實風格人物群像的代表作之一。

（節選自本書第八章〈空襲下避難的日常〉）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黃琪惠，《戰爭中的美術：二戰下臺灣的時局畫》

---